正午，玛乔丽叼着烟站在街边发呆。
她衣着得体像个传统贵族世家的后裔，为了工作剪短了的长发扎成一束短马尾垂在肩际，高挑的身材让只见得背影的过路人难辨其雌雄，结果就是不少姑娘都在路过时好奇的回眸一望，更有甚者还肆无忌惮的抛下了暧昧的电眼。
她丢了烟，背靠着罗伯特·李将军的雕像石座，螓首微低，纤细的指节抵着下巴仿佛在思考什么深远的哲理，几多路过的年轻姑娘想要搭讪却都被自己的伙伴拉走，她们不舍得破坏着浑然天成的画面。
直到一声呜咽从她的肚子中响起。
“好饿啊。”
玛乔丽看着地面上的轨道喃喃自语：“怎么还不来车呢。”
或许是道路堵塞，或许是设备故障，总之这班车是迟了。
从办事处出来玛乔丽就直奔此地，她在路上纠结了几分钟该先吃午饭还是先办正事，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她决定先去看看那位老朋友——毕卡斯·约翰，南赛弗勒州的地下皇帝。
说来很奇妙，毕卡斯·约翰这人她是记得的，他们的交情源自新罗曼州的一场秋季狩猎，“大约翰”因为打死了一头被选为祭品的牡鹿招惹了当地的巫婆，愤怒的巫婆让他拿出十个年轻处女的头作为补偿，结果这个帮派头领在这些事上却偏偏很有正义感，带着几杆枪就上了山，等玛乔丽受人之托找到他时，他的肠子都被人扯出半截来了。
在那之后他们就成了朋友，这些有钱人往往比普通公民更怕也更容易招惹到某些鬼祟邪灵，作为此类问题的专家，阿尔卢福斯家的长女还是很容易蹭到一些人脉的。
这都没有问题，问题是现在毕卡斯放出话来要找她算账，因为正是她把自己儿子拐走的。
听到这说法时，玛乔丽简直是一脸黑人问号。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二十九日晚才抵达费舍尔火车站的，她手上还留着票根呢，前一日失踪的人到底是怎么和她扯上关系的？
虽然莫名其妙，但她又不得不去找毕卡斯对峙，她也许能搞死十个灌木矮妖，但肯定干不过十条枪，毕竟对付超自然生命要靠知识，应对人类却只需要火力和肌肉，她要是现在撂担子走人，日后再落到帮派成员手里的话，下场她想都不想想。
就在她第四次低头看表的时候，一辆巴士终于出现在道路尽头。
这应该是了。玛乔丽好奇的看着这巴士，她一直听说这种新式有轨巴士都是所谓的“无人巴士”，乍一听应该是“无人驾驶”之类的吧，但她这几日坐过的巴士确实又都是有驾驶员的。待巴士停在站点，玛乔丽确认无误后上车，投下了银币，然后挑了个最前排的空座，饶有兴趣的观察起驾驶座来。
东西确实少了些。住在贝尔罗德的老宅里的时候，玛乔丽只坐过几次这种所谓的“巴士”，那些车和所谓的“轿车”一样是无轨的，车身和乡下驮马拉的大篷车差不了太多，多是在大城市间通行的长途运输车辆。她印象里那些车并不好开，稍微有些状况司机就要在一堆杆子里忙碌半天，这种有轨车看上去倒是只要控制启动和停车就可以了，也许无人是指降低了驾驶员的操作难度？
驾驶员扳动摇杆，正要准备发动车辆，忽然窗侧一道人影闪过赶到车门前，手掌飞快的在门板上拍了几下。
司机只得又给她拉开了门。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早上才“认识”的西伯利亚女孩，她看都没看，一屁股就坐在了玛乔丽旁边，又从短裤口袋里掏出一个银子儿，隔了一米多准确的丢进了票箱里。
感受到后面乘客投来的浓浓的“丢人”的目光，玛乔丽只想装作不认识她，可是……
“我和你一起去。”
她很主动。
“你应该穿的保守点。”
玛乔丽无奈的回了话。
“这样有什么不好？”卡奈随手扯了扯宽敞的衣领。“正好适合这个天气。”
但得看这是在哪。玛乔丽腹诽道：即便是最胆大的妇人，怕也只敢在沙滩上穿你这身行头。但是她又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资格评论卡奈，毕竟她身上的衣服还是男装——在这满车的女士和先生里，她们二人的打扮算是最别具一格的了。
费舍尔距离北方的新约克城接近一千五百公里，两地之间风土人情千差万别，可在一些传统观念上却出乎意料的一致，女性男装普遍开始被人接受是在不列颠的资本家将蒸汽机和各种工业设备搬到北陆，平民女性开始进入工厂和作坊工作之后。旧时代常见的裙袍由于不方便活动逐渐被淘汰，改良的中性式服装开始风靡，只不过对于有些身份的绅士阶层来说，像玛乔丽这样一身衬衣马夹和牛仔西裤——这种着装在观念开放的城市里也算得上是“出类脱俗”——的行为依旧称得上是大逆不道。
只不过玛乔丽平素是不会在乎这些看法的，她已经孓然一人无牵挂，也并没有什么强烈的社交需求，她穿男装一开始只是为了方便，后来就渐渐喜欢上了这衣服带来的其他便利——她发现自己这身行头特别容易勾搭上那些不谙世事的年轻女孩，也许是因为那些沉迷侦探或者骑士小说的姑娘们总会觉得这种叛逆角色很帅吧？
至于卡奈就是另一个极端了。
这种自称为“时尚”的张扬大胆的风格最近在中产阶级家庭很是流行，这似乎从侧面说明了卡奈的家庭条件并不差，因为这种暴露的衣着只能单独定制，而那些缝衣匠们恨不得每一剪刀都单独计费。
但总而言之，她们的衣着并不属于社会主流范畴，玛乔丽可以感觉的到后座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他们中有些单纯的只是对奇装异服的排斥，有些则包含抵制伤风败俗的恶意，更有甚者，嗯，他们看着邻座的女孩就像闻到了腥味的狗一样。
真是恶心。
玛乔丽皱了皱眉。
她要去的是知更鸟俱乐部，“大约翰”在费舍尔市最大的场子，她和“大约翰”有些交情，但还没到会对他的根据地一清二楚的程度，毕竟玛乔丽之前从未到过南方州，她本想按照地图去拜访城外的提里安庄园，但作为地头蛇的肖恩教授却指出来这几天某位黑道皇帝在夜总会呆的时间比在庄园里都长，因为那正是他儿子最后出现的地方，同时也将举办他儿子的葬礼。
她带了一张简单的地图，不过并没能用上，不是说她能认出第二大街或者知更鸟俱乐部，而是巴士一拐进第二大街，街道两旁醒目的黑布就为她指明了方向。
玛乔丽在站点下车，知更鸟俱乐部就在几十米外，她伸手扶了尾随她下来的卡奈一把，顺便用眼神警告了下跟到车门口的两位蠢蠢欲动的“绅士”。
他们识趣的没来搭讪，因为凡是有点脑子的市民都知道最近几天第二大街是个是非之地。
明明身处闹市区，但这条街上却很安静，道路两旁整齐的停了十多辆高级黑色轿车，这几乎是费舍尔市五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的私人车辆了。那些穿了短燕尾服或者新式立领西装的各界名流们正在排着队陆续进入俱乐部，只有其中最有身份的一些人才能与站在门口的那个山羊胡大背头的中年人握手寒暄。
毕卡斯·约翰，“3J”帮——或者叫“约翰兄弟”的魁首，他的眼神越过人流，停在了刚下车的玛乔丽身上。
有压迫感。
“你留在这，或者去逛街，最好赶快回家。”
“我和你一起去。”卡奈说着往前迈了半步，紧接着就被玛乔丽拉了回来警告：“我去没准会死，你去一定会死。”
“不就是个混混头子。”卡奈面露怯色，不过嘴上仍旧不饶人。
“就算是个混混头子，他们有超过一百条枪。”
玛乔丽帮她指了指那些散布在街上负责保安工作的人员，他们每人的腰间都挂着一个鼓囊囊的枪套，里面铁定都是真家伙，玛乔丽不怎么喜欢这个毛毛躁躁的丫头，但是也不会放任她惹事去死，谁知道正在气头上的黑帮头子会做些什么呢？
她收拾了衣领，整了整刘海，挺胸抬头向着街对面俱乐部门口走去。
毕卡斯的保镖站在楼梯下，但他们是认识玛乔丽的，只是点了下头就让她上去了。
当然，她刚一只脚踏到最后一级阶梯，就看到了一个黑洞洞枪口。
另一侧阶梯上的绅士们发出一阵低沉的惊呼。
放松，放松。
“你好，老朋友。”她微笑着对“大约翰”打招呼。
“不怎么好。”这位事业有成的帮派领袖显然是不怎么开心的。他眼睛里布满血丝，呼吸略显凌乱显示出他休息的并不太足，他衣着还算得体，但领口有被暴力拉扯过的痕迹，配合上那双像要喷出绿火一样的祖母绿色瞳孔，这简直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炸药桶。
“请节哀。”
“节哀，哼。”毕卡斯冷哼了一声，拿枪的手晃了几晃，终究还是没开枪，他歪头示意了一下卡奈的方向，问：“新欢？”
“同事。”
“那就是候选了。”
“抱歉，我最近没什么胃口。”玛乔丽皱眉，她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是哪儿有问题。
毕卡斯把枪收了，他让自己的亲信留在门口招呼客人，他自己则是带着玛乔丽进了俱乐部拐进了侧厅。
肖恩教授之前说过知更鸟俱乐部也许是这城市里最富丽堂皇的地方，现在看看他确实所言不虚，这里的装潢甚至超过了不列颠在北陆留下的皇室别院。整个门厅的地面全是棕色木纹大理石铺设而成，墙壁的木制边角间填充了细碎的涂了漂亮金色彩漆的碎砾，天花板上挂着的几乎占半个大厅范围的吊灯组，灯台上满是琳琅夺目的水晶装饰，在白天看来仿佛是一帘悬于半空的剔透细雨酝酿待发。
他们穿过侧门，路过一处中古风格的岩柱与彩色玻璃交织而成的花园走廊，又通过旋转的木阶梯走上一处矮塔，这里地势稍高，地基建在一处约莫十来米高的丘陵地段上，后面便没有许多建筑，脚下就是延绵到河岸的中央公园，更远处则是高高耸立费舍尔大桥塔楼，以及一座古老的桥堡。
上楼前，一名帮派成员凑过来低声说了几句，毕卡斯挥挥手让他走开了。
这处白色矮塔是俱乐部高度仅次于中央舞院穹顶的建筑，可以直接看到整个围院里大部分景象，但毕卡斯的目光却看着远处的大桥，他在矮塔中央的木几旁坐下，仆人利落的为他斟茶，又在他的指示下为玛乔丽准备了茶杯。
“我一般在这里喝下午茶，有时候在那边的忏悔室。”
毕卡斯指了指主厅顶层凸起的几处小间。然后他有指向数里外的桥堡：“这角度不错吧，我就是那里毕业的。”
玛乔丽跟着坐下。
“首先，我很感激你，你在贝尔罗德的山沟里救了我一命，不然我就没机会回这里了。”
他喝了茶，舔了舔嘴唇：“我邀请过你几次来知更鸟坐坐，我一直很欣赏你——别误会，是在那些灵异诡怪上——但你每次都是找借口推脱，这次终于有机会了，你觉得我在费舍尔的生意如何？”
“我父亲的父亲舍弃了家里的农场和五十名雇工来这里经商，我们花了三代人的时间建立了费舍尔，甚至是南赛弗勒最大的地下王国。后来，我父亲为了保护我吃了一梭子马克沁，死前拽着我的领子嘱咐我一定要把我们的家业妥善交给他孙子……”
毕卡斯叹了口气，他来回摩挲着下巴和上唇的短胡须，用一种反问的语气讲道：“结果呢？现在他让你给搞死了？我的好兄弟？或者叫好姐妹?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
“约翰，我是……”
“叫我毕卡斯，或者本，在我一枪毙了你之前我们还是兄弟。”
玛乔丽叹了口气：“我二十九日才到费舍尔。”
“但是！你二十八日，就在我的庄园门口！带走了我儿子！没有给我打招呼！”
他的咆哮声吓得仆人后退了几步。
“我真的没法和你解释。”玛乔丽揉了揉眼眶，心里后悔出门时没有带着车票的票根，谁又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呢？
“听着，他们一定是认错人了……”
“不承认？”这位黑道魁首气极而笑，他打了个响指，对守在楼梯口的一名帮派成员吩咐：“把她带上来。”
他又看了玛乔丽一眼，紧接着又补充道：“另外一个也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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